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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丨杨劲桦:母亲节忆父亲

2017-06-16 杨劲桦 新三届

        老编的话:父亲节将届,本号特辟“背影”专题,推送新三届学友缅怀先严、不忘来处的系列文图,敬请垂注。  

作者简介

        杨劲桦,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曾为央视编导和主持人。1983年赴美国留学,获MFA艺术学位,是中国大陆学生在美国顶尖电影学院拿到最高电影创作学位第一人。2010年在国内出版作品集《梦回沙河》。现为电影公司CEO,定居洛杉矶。    

作者研究生毕业留影

      


        前两天我读了淡薄天涯的《母亲节忆母亲》,很是心动,立刻在网上邮购了一束新鲜的康乃馨,请他们送到中国,送给我身患晚期癌症躺在医院病榻上的妈妈。


        于是在北京的姐姐从医院打电话来。


        “收到了吗?”我问。


        “收到了。”姐姐回答,但是声音笑着。


        “妈妈高兴吗?她说什么?”我不知为什么有点忸怩。


        “高兴。妈说 …… ”姐姐忍住笑,“她说浪费钱。”


        我妈妈的幽默让我噗地一声乐了出来。


        我的家人身上富有很传统的东方色彩,个性皆不善或不愿对他人表达内心深处感受;凡事情做了,相互间就能体会。看似淡淡的寒暄,其实彼此都极为在意。不过谁要是偶尔说了句甜言蜜语,说者听者双方马上都会避开对方的眼睛,尴尬得或是打岔,或是嗽嗽嗓子。


        我很爱买花,可是给家人送花多少就有了点儿煽情的味道,不如买筐苹果来得合适。我聪明的妈妈于是递过来一个台阶给我下。


        身为医生的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对死亡没有内心的恐惧。她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和你们多在一起,但是如果我走了,你别难过,我替你上天去陪爸爸。”我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夜里我孤孤一人,和衣而坐,茫然地看着漆黑的落雨;眼睛似汩汩小溪的源泉,泪水无止境地从脸上淌下来,再淌下来……“枕前泪伴阶前雨,隔着窗儿滴到明”(这句词硬是生生地跳了出来)。只要我妈妈在世一天,我都不要写回忆她的事情,尤其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坦白承认, 我忌讳,我迷信,我无助…… 我所有能做的事归结到底,无非就是面对着死亡的概念默默发呆。


        其实整个晚上我更思念的是我父亲。妈妈知道我们家里,父亲和我的感情最为特殊,所以才这样地安抚我。四年前,我父亲也是癌症过世,从那一天起,我就像失去了灵魂的幼儿,胡乱地在纷繁的街道上踉跄。写到这里,我的眼泪早已打湿了电脑的键盘。人们写回忆父母的文章和回忆录,都十分庄严郑重,常常尽量写他们平凡的伟大;可我对父亲思念的都是一点点的小破事儿,这些小事极为私人,从来都只存在我和他二人之间。

 

        我上面有一个大大的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小时候他们俩在我们北京住的大院里都十分有名。哥哥是个混世魔王,十件调皮捣蛋的事里面,八件都有他的份。他机灵勇敢,十分义气,很具备领袖魅力,所以身后永远跟着一大群的小喽啰。工作繁忙的父母拿他没办法,被折磨得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全家人在八仙桌前吃饭,父亲和哥哥对面而坐。吃饭的时间也就是父亲仅有的可以教育哥哥的机会;每次父亲一说便发火,隔着桌子拿起筷子就敲哥哥的头一下,然后摔下筷子饭也不吃了。我拈手拈脚地跟他进了睡房,摸摸他躺在床上被气得一鼓一鼓的肚子。


        我姐姐则是有名的好孩子。她学习永远第一名,聪明乖巧,弯弯的眼睛甜甜的笑;她是小学校的大队长,我们家的小当家,当然更是我父母的骄傲。说到我,可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是那被遗忘的角落。大院里的孩子们从来都管我叫XXX的妹妹,这个XXX不是我姐姐就是我哥哥的名字。我家姓杨,我的学名干脆就成了杨妹妹,一直被叫到上高中。光凭这名字,你们就可以想象我那脆弱的自尊心承受了多少的考验。


        不过父亲和我是一伙的,他对我另眼相待,怎么看都觉得我的木纳呆滞很好。常常有外人前来调侃我们姐妹:说一个聪敏一个愚笨;一个甜美一个傻愣。父亲每每会替我出头,他说我看起来愣,是因为我长得高鼻深目。“鼻,面之山;目,面之渊;山不高则不灵,渊不深则不清。”他偷偷地偏心着我,经常做得有点明显,惹得哥哥姐姐包括妈妈,都不太高兴。


        周日他带我出去玩,买一根冰棍给我,叮嘱莫告诉哥哥姐姐,吃完把嘴擦得干干净净。我使劲点头。回到家,哥哥问:“爸爸给你买冰棍了吧?”“没有!”姐姐特肯定地说:“你吃了两根,我知道。” 她把那个知的声儿拉得特长。我登时觉得委屈大了,大声地说:“根本没有,我就吃了一根!” 父亲在一旁微微地笑着摇头。


        炎热的夏天吃西瓜,西瓜总是由父亲来杀。他“刷”地一刀把瓜切成两半,然后以飞快的速度把没籽的沙壤瓜心挖出来,放入我的盘子;接着才慢悠悠没事儿人似地把西瓜给大家切成一片一片。妈妈周末墩一只整鸡端上桌来,爸爸永远眼明手快扯一只鸡腿先给我。妈妈每次都恨得咬牙:“妹妹,你太娇惯了,长大可要记着你爸爸对你的好。”我父亲则会对我调皮地眨一下眼睛。


        现在回忆起这些,我当然对大家深感愧疚,但忍不住还是有一点点窃喜,实在不好意思。父亲在家挣钱最多,权力最小,剩菜剩饭通通都是他吃,后来懂事的姐姐也跟着吃了。当然这段时间维持了很短,我们家很快就烟飘云散了。


        我先跟着父亲去了五七干校,天天跟着大人一起下地干活。那时候,我还很年幼,不过个性已倔强孤僻。记忆里我父亲被定性为走资派之类的坏人,每天除了劳动,就是重复地写批判自己的文章。他用方格的稿纸,写很大的钢笔字。后来父亲颈椎出了问题,右胳膊剧烈疼痛,连饭碗都拿不住,所以字也写得歪七扭八。我提议替他抄写,他说除非我写一笔好字,不然他会很没面子。他还说,字就像人的脸,字写得漂亮比人长得漂亮还要重要。


        当今来看,他的话可是大大的错误。我曾经面试过很多高大英俊且充满自信的小伙子,可拿起他们的申请表一看,顿时气馁,那咪咪小塌塌软的幼稚笔迹,看上去就像纸上趴满了的小苍蝇。当年除了练写字,父亲还教我读书的方法和背书的诀窍。朗声而读,容易记忆;阴阳顿挫,理解文字之美。其实,这就是我少年时代受到的一丁点非正式的教育。


        我们当时住的地方是一个高墙围绕,四角都有炮楼子的院子。院子中间是平坦的空地,放着每家人的行李,用油布盖在上面,以防风雨;周围是一圈平房,原来是用来关犯人的。这个院子又称耗子大院,老鼠成群结队,个个都有一尺来长,群跑起来轰隆隆震天价响,那气派就好比古战场上奔跑的战马,景象颇为壮观,也更恐怖。我们男女分开来住,睡在门板搭成的地铺上。我睡在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孩旁边,她姓洪,父亲是大队长。


        当时干校有几十个孩子,年龄大小不一,都不上学。洪是一帮孩子们的头头,专横跋扈。我当时只和两个女孩来往,一个叫李莉,她的父亲是最早派驻英国使馆的武官,所以定性为特务;另一个叫赵良美。


        我当时不知因为何事得罪了洪,反正她很恨我。一天晚上,我父亲送我回去睡觉,他走到门口就停住了,看着我推门。我一进屋,洪就扑到我的身上,劈头盖脸地打。我当时比她小,力气不够,不能把压在我身上的她推开。我父亲当时已转身走了,听见叫喊声又折返回来,他开门看到眼前的情景气得浑身颤抖,可是又不能去打这个女孩。他拼上前去,把我拽了起来,用全身紧紧护着我的身体,任凭那个女孩的拳头乱打在他的身上。


        我其实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被打得疼痛,只是气愤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我突然看见爸爸眼睛里有泪水流出来,那种刺心的疼痛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它比我身上受到的拳脚之灾不知要痛出多少倍。后来很多叔叔阿姨赶来,纷纷谴责那个女孩儿,这件事才算不了了之,不然我父亲和我不知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我父亲对哥哥姐姐管教严格,对我却极为宽容。也许是因为我从小资质愚钝,自卑感和自尊心又极强的原因。老实说,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批评过我,就算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他也只是沉默地瞟我一眼,眼睛里流露出难过的神情。我也早已经受不住,关上屋门,蒙在被子里自责地大哭一场。他对我没有要求,心底唯一的希望可能就是我能快快长大,免遭欺负。我不论做什么,他都给予最大的信任,从不管我读什么书,写什么东西,结交什么朋友,他更不会强迫我要求进步。


        如此一来,我就养成了特立独行,桀骜不驯,随时会逆向思维的行为模式。我经常逃学,一般谎称生病,因为那些无聊的批判课我实在受不了。有一次老师找到家里,询问父亲,父亲先是一愣, 然后点头说女儿是有点不舒服。现在想起,如果我的女儿逃学,我不把她打一顿才怪。


        从少年起,我就离家独自生活,其间心理的孤独和恐惧远比物质的贫乏要来得可怕。于是我父亲经常给我写信,大多是写逗我玩儿的开心乐事。每次我遇到大事找他商量,他会先说自己的意见,然后说:“你自己拿主意,哪怕后来证明选择错了,也不要后悔。”


        今年春节回国内看望妈妈,她递给我一封信,说是父亲批评我的信,信是在我大学毕业时就写好的。我打开来读,原来是我大学期间交往过一个厚道的男友,由于我的不成熟,没有理由地跟他分手了。男朋友很难过,请求我父母帮忙。于是父亲写了此信批评我,说了一些要尊重别人感情之类的话。但这封信终究没有寄出。据妈妈回忆,父亲当时说我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做这个决定。


        我每年回家,不管父亲多忙,他都一定要亲自到火车站送我和接我,我妈妈一般不来。当火车徐徐开进站时,我都会期待地寻找他的身影。每当第一眼看见他,我的心里就会突然地缩紧一下。


        父亲老了以后,话变得越来越少,每天总是微笑着听别人絮叨。只有我回家时他才会东一句西一句地跟我聊天。我很喜欢听他小时候的故事,也愿意和他下棋。我爸爸喜欢下象棋,可是不怎么高段。我提议和他下简单的跳棋,因为不用动脑子。


        其实和他下跳棋就甭提有多烦,他的战术就是一个字:堵。他根本就是步步堵,哪怕自己不走也要堵我。你想想我这大而化之的个性怎么受得了这个!我原本是跳棋高手,眼尖手快又善于搭桥,但每每遇到他死皮赖脸的堵,我就气急败坏开始乱来,后来他总是能赢我一步半步的。下完后他会笑得兴灾落祸,然后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你最大的弱点是缺乏内心的宁静。”


        当我妈妈告之父亲罹患胃癌的消息时,我突然感到后脑勺彻骨的冰凉,一直延续到后背。我半个小时都没办法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我一生还从来没有面对过亲人的死亡问题,那种恐惧感一天天地烦扰着我。于是我开始大量翻阅有关死亡灵异的书籍,还买了一本送给父亲。


        我问他:“你怕死吗?”


        “有点怕。”他诚实地回答我。


        “你觉得人死后灵魂会独立存在吗?”我看着他。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想可能会独立存在一段很短的时间。”


        父亲在医院里躺了一年半,由于慢慢不能吃东西,他近一米八的身体消瘦到只剩下80多斤。我从美国赶回来,一进病房,他兴奋得脸颊绯红,当我第一眼看见他脱了型的面孔,泪水马上就润湿了眼眶。他怕我难过,就装出没事儿人的样子,其实他的癌细胞早已转移的到处都是,医生说疼痛非常。


        最后的一个月里,我在他的病床旁边支了一个小行军床,每天睡在那里。我父亲对所有照顾他的人都时时感到由衷地感激和歉疚,不管多痛苦,他都尽量不吭一声,他不愿给任何人找麻烦。医生护士说,从没见过这么自觉的病人。


        一天傍晚,我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擦试身体。像平常一样,我把他的胳膊腿胸背部都仔细地擦了一遍。这时我突然想给他洗洗屁股,可是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我去换了盆热一点的水。我脱下他的内裤,帮他擦洗,毛巾刚刚碰到皮肤,就掉下一大层泥来。立刻我的心就绞痛了。一抬头,我看见父亲闭着双眼,老泪纵横。我赶紧低下眼睛,继续清洗。


        后来的几天,他怕我难过,就断断续续地给我讲很多不太可笑的小故事。比如:他幼年有个非常聪明的朋友,下河捕鱼上山打鸟是无人能比的好手,但不爱读书。先生抓了一把豆放在案上,然后写了个“豆”,问他是什么字?他挠耳抓腮,说不知道;先生气得一拍桌子,豆子到处乱滚;他高兴地说:知道了,是“滚”。


        就在那天下午,我一人在病房内,父亲突然陷入昏迷,我看到后立刻惊天动地大叫“爸爸,爸爸……”且哭得乱七八糟。他好像突然听见,挣扎着张开了双眼,护士医生都跑了进来,进行抢救,他居然醒了过来。


        醒来后,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对我说:“刚才一不小心,差点死了。”


        然而,两天后他还是死了。


        我清晨5点疯一样地跑进病房,一推开门,就看见父亲斜靠在我堂姐的身上,正面对着我,他微睁着眼睛,眼神涣散。瞬间,血从他的头部迅速降了下来,脸色马上变成蜡黄蜡黄,心电图的曲线一闪变成了一条横线。


        父亲走了。我全身的血凝固了。


        至今为止,那一秒钟的情景,在我的脑海里已闪烁了千百次不止。


        写于2006年5月8日

(本号获作者许可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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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沃尔特著、杨劲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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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书中译本由本文作者杨劲桦译,2017年6月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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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悉,全员聘用的考核中,湖南大学共计200多人低聘,3人不再聘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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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的人事改革难题



黄礼攸、杨建觉的诉讼代理人向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表示,2015年10月30日,湖南大学终止了与原告的人事聘用关系,并停发了个人工资,强行解除了湖南大学与申诉人的教师聘用关系和干部人事关系,这一决定存在严重违法,因为黄礼攸、杨建觉均属湖南大学在编教师,由国家财政发放工资。《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规定:“教师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由所在学校、其他教育机构或者教育行政部门给予行政处分或者解聘:(一)故意不完成教育教学任务,给教育教学工作造成损失的;(二)体罚学生,经教育不改的;(三)品行不良、侮辱学生,影响恶劣的。 ”而杨建觉、黄礼攸并不存在教师法中规定的解聘情形。


此外,中央有关部门作出的《关于在事业单位试行人员聘用制度意见》中指出,“通过实行人员聘用制度,转换事业单位用人机制,实现事业单位人事管理由身份管理向岗位管理转变。”据此,湖南大学作为用人单位,对单位在编教职工的管理应试行为岗位管理,即湖南大学有权以聘用的方式对单位在编教职工具体进行的执业分工进行安排,但其并无解除与在编教职工人事关系的权利。


代理人认为,湖南大学与申诉人之间的聘用合同实质应为岗位分配问题,湖南大学有权不再续聘黄礼攸、杨建觉为湖南大学的教师,但不可否认其仍然与湖南大学存在着人事关系(仍然在湖南大学的人员编制内),湖南大学无权开除申诉人,仍应按时发放工资,并可以通过聘用的方式安排申诉人其他校内岗位,并重新签订聘用合同。湖南大学以解聘为名,行开除之实,属于违法和越权的行为。


曾担任多年高校法制办负责人的湖南师范大学法学教授刘兴树在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采访时表示,湖南大学推行全员聘用制、与教师签订合同考核管理符合国家政策,但高校属于事业单位,对考核不合格者解除人事关系不符合规定。


同样担任多年高校法制办负责人、现任南华大学法学院院长的罗万里教授则认为,高校依法拥有用人的自主权利,长期以来国内高校中既藏龙卧虎,也不乏无法达标之人,而对后者的应对和处理,往往是高校的难题。湖南大学严格推行全员聘用和考核,是湖南省内高校的示范。面对和解决随之涌现出来的问题,对于推动高校人事改革有很好的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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